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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荐读|陆丙甫、完权:附缀的分布与黏着性

陆丙甫、完权 语言学心得 2022-12-05



好文荐读(第四十四期)附缀的分布与黏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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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缀的分布与黏着性
陆丙甫1,完 权2

1.北京语言大学语言学系 北京 100083 

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 北京 100732

   

文章简介

文章来源:陆丙甫,完权.附缀的分布与黏着性[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20,43(04):44-52+160-161.


摘要:形态类型学根据黏着功能成分 ( bound function form) ,即 “附缀”的使用情况,把语言分成孤立语、黏着语、屈折语和复综语。附缀的分类比较混乱。本文指出,作为语法分析,这些成分的分析跟实词无异,首先应该根据分布,主要就是其所依附的对象 ( 宿主) 的句法性质,可分为 “词缀”和 “语缀”。其次就是根据跟宿主的相对位置分为前置性附缀和后置性附缀。至于传统上认为对附缀分类也很重要的黏着性大小,其实是分布不同所导致的派生现象,可从分布差异上推导出来,而且很大程度上还受到一些非句法因素的制约 

关键词:词缀; 语缀; 附缀; 分布; 黏着性

感谢《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授权推广,全文下载请点击文末“阅读原文”。


一.引言:词缀与语缀

语法形式主要有 3 种: 语序、节律和形态。由于汉语的特点,我国语言学界在前两个领域的研究成就颇大,而形态研究相对滞后。这表现在对形态研究的一些误解上。

宏观上看,最大的误解就是认为,汉语许多语法问题难以解决,是因为形态少。其实,西方语言学并未因形态丰富而问题减少。形态在解决一些问题的同时,也带来不少问题,其数量远比我们想象得多。( 陆丙甫、罗彬彬 2018) 

微观上的误解也不少。叶蜚声、徐通锵 ( 2010: 103、108) 认为英语名词最多有 4 个形式( 即 4 种形态) : man、man's、men 和 men's。在提到英语从古代 4 个格发展到现代两个格时,举了 son's 为领属格的例子。其实,man's 和 men's 并非各是一个词,严格地说,表示领属关系的-'s 应该是 “语缀” ( 陆丙甫、金立鑫 2015: 154) ,因为它黏附的对象是整个名词短语,如the king of England's daughter ( 英国国王的女儿) 中的-'s 是附着在短语 the king of England 上的。英语语言学界普遍认为现代英语除少数人称代词,名词本身并无格形态 ( Huddleston &Pullum 2002: 456) 。叶蜚声、徐通锵 ( 2010) 这一失误跟领属形态在许多语言中也的确可落实为领属格词缀有关,如俄语、德语中的名词第二格词缀。但俄语、德语同时也用类似英语 of那样的前置词来表示领属关系的语缀,而且使用频次远超词缀。除保加利亚语、马其顿语等少数几个外,所有其他的斯拉夫语、德语、荷兰、冰岛语等少数日耳曼语、罗马尼亚语、古拉丁语等少数罗曼语,还有阿拉伯语、巴斯克语、梵语、匈牙利语等都是被公认有领属格的语言。从人类语言整体看,领属关系中语缀与词缀的使用比为 98∶78 ( Nichols & Bickel 2013) 。

基本相同的功能,在不同语言中可以分别编码为词缀或语缀,这在人类语言中并不少见。甚至还有一时难以或根本无法区分是词缀还是语缀的情况。因此,在我国描写少数民族语言的文献中,往往就笼统地称为 “助词”。我们用 “附缀”一词概括所有的黏着功能形式。


二.词缀、语缀的黏着性差别


      附缀由于意义较虚,缺乏独立性导致形式上也缺乏独立性,因此其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具有黏着性①。其所依附的单位就是 “宿主”( host) 。传统上根据黏着性的大小,把附缀从小到大分为词缀 ( affix) 、附着形式 (clitic) 、小词 ( particle) 、连词 ( conjunction) 和旁置词( adposition,包括前置词 preposition、后置词 postposition) 等各种虚词 ( functionwords) 。这些术语的分类标准相当混乱,本文统称为 “附缀”。

     如果做语法分类,跟实词一样,附缀分类应该首先依据分布和功能。就分布而言,对于附缀来说,分布主要表现为宿主的不同。在句法中,主要的句法单位只有两级: 词 (包括复合词) 和短语 ( 包括句子) 。因此,除了词缀外,其余的附缀基本上都可看作 “语缀”。

      词缀和语缀在语音形式上也有重要差别。这主要表现在它们与宿主的语音互动程度上的差别。按常理,宿主单位越简单、短小,其附缀也相应越简单、短小 ( 否则就显得喧宾夺主) ,且该附缀的黏着性也越大。事实也确实如此,词缀的黏着性较语缀的黏着性更大。

      比较一下英语名词复数词缀 ( N) -s、第三人称单数一般现在时的动词词缀 ( V) -s,以及领属语缀 ( NP) -'s。就附缀本身而言,它们的语音表现完全相同,都有 3 个条件变体: 1)当前面宿主的最后一个音位是丝音,发/iz/; 2) 宿主最后一个音位是元音或上述丝音之外的其他浊辅音时,发/z/; 3) 宿主最后一个音位是上述丝音之外其他清辅音时,发/s/音。3 个变体构成一个 “语素音位” ( morphophoneme,又称“系统音位”<systematic phoneme>) ,习惯上用大括号中的大写字母表示,即 { S} 。当然,因为分布不同,意义不同,同一个 { S} 实际上代表了 3 个同形语素。

      深入分析可知,作为词缀的-s 与作为语缀的-'s 的语音表现并不完全相同语缀-'s 完全服从上述 3 条规则,而词缀-s 有例外,这表现在词缀-s 有时会对宿主的发音有影响,如 wife's/waifs/和 wives/waivz/的发音对比所示。下面看表复数的名词后缀-s 影响宿主发音的例子。

     宿主最后音位为清辅音/f /时本身可能浊化: leaf-leaves ( 树叶) 、thief-thieves ( 小偷) 、shelf-shelves ( 隔板) 、knife-knives ( 小刀) 、calf-calves ( 小牛) 、elf-elves ( 小精灵) 、lifelives ( 生 命) 、half-halves ( 一 半) 、loaf-loaves ( 面 包) 、self-selves ( 自 己) 、wolf-wolves( 狼) 等。宿主最后音位是清辅音/θ /时也可能浊化为浊辅音,如 path-paths ( 小径) 、mouth-mouths ( 嘴巴) 。唯一一个宿主结尾发音由/s/变为/z/的例子是 house-houses ( 房子) 。

     表第三人称单数一般现在时的动词词缀-s 也会导致宿主音变。动词 have、do 和 say,添加词缀-s 后词根的读音发生了变化,如 says 词根的发音不再是/sei /,而是/se /。

      附缀是语缀-'s 时,上述现象都不会发生。

     此外,表示一般过去时的动词词缀 { T} ,也会导致其宿主词根发生音变,如 keep/ki:p /-kept /kept / ( 保持) 和 leap /li:p /-leapt /lept / ( 跳) 。

      上述分析显示,词缀的黏着性比语缀的黏着性大。宿主音变,是走向内部屈折的开始。如 do-did、keep-kept、leap-leapt 这样的词形变化,除了加词缀外,元音变化也很明显,可以说已经有内部屈折的因素。到了 get-got、take-took,就已经完全是内部屈折了。

      日语语法学界一致认为日语的格助词是语缀而不是词缀。其读音普遍受到宿主语音的影响,表现在它们没有独立的词调,而是跟宿主最后一个词一起构成一个调型,即在词调上完全属于其前置名词。日语中有些词根的区分,完全体现在后置格助词的高低读法不同。如“桥”( はし,橋) 和 “末端” ( はし,端) 本身的发音都是 hasi ( 下画线表示念高调的音节) 。但 “桥”的调型是只有一个高调音节的中高型,后接主格助词 ga 时,一起读为 hasiga,而 “末端”是只有第一音节是低调的平板型,后接主格助词 ga 时,一起读为 hasi-ga。两个词的词调差别不是显示在本身,而是显示在后面的格助词上。日语中没有格助词导致宿主最后一个音发生变化的现象。但是,日语的词缀则可以与词根在语音上有更密切的互动。如,“真ん中” ( 正中间) /mannaka /的原词调是平板型,但是一旦加了前置词缀ど/do /之后,这部分就变成了中高型 do-mannaka。

      总之,词缀和语缀不仅在宿主上有词和短语的差异,其本身语音表现也不同。虽然词缀和语缀都可以被动地受到宿主语音的影响而有条件变体,但词缀还可以主动地导致宿主音变。笔者至今没有见到语缀导致宿主音变的例子。这说明词缀的黏着性大于语缀的黏着性。


三. 附缀前置、后置的黏着性差别


     上一节是从宿主的句法性质讨论附缀的分布。本节讨论附缀分布分析的第二个重要标准,前置还是后置于宿主。这一差别决定了附缀的一系列重要性质。当然还有插在宿主中间的 “中缀”,但中间位置可能不止一个,中缀就有难以定位的问题。此外,中缀会导致宿主被拆开而成为 “非连续成分”。Haiman ( 2003: 106) 认为处理中缀的困难类似于处理中心嵌套 ( center-embedding) 。因此,插入性附缀在人类语言中使用很很少,本文不多讨论。

      以 “旁置词”为例,绝大多数不是前置性的就是后置性的,非常明确。兼任前置词和后置词的情况,即便偶尔会有,也是其中一个位置占绝对优势,而另一个位置的分布则受到严格限制。如古汉语的前置词 “于”和 “以”,后置于其宾语的情况是有标记的,受到严格限制,都出现在谓语动词 前 ( 刘 丹 青 2003: 122-125) ,如 “何 以 为 人”“夜 以 继 日” 中 的“以”,“以”的宾语前置的动因是 “联系项居中动因”。

     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前置附缀和后置附缀在与宿主之间节律的互动上表现出明显的差异: 后置附缀的节律黏着性远大于对应的前置附缀。这一点从英语中同样表示领属关系的后置语缀-'s 和前置语缀 of 之间的区别就可看出。这也是 NP-'s 容易被误认为是词缀的原因之一。当然,这还跟-'s 的发音可以是不成音节的/s、z/有关。但是即使附缀本身的形式在这方面无差别,前、后附缀的黏着性必然还是会有明显差别,以下对此进行分析。

     与前置词相比,后置词的黏着性明显强。表现之一是前置词的宾语能移位而导致前置词悬空,如英语 Where do you come from 中 from 的宿主宾语移到了句首,导致 from 悬空; 而后置词悬空的情况不会发生 ( Tsunoda et al. 1995) 。

     前置词悬空的极端表现是宿主宾语可以省略,而至今则没有观察到有后置词悬空的现象。如普通话中的前置附缀 “被”的宾语常省略。汉语常用前置词 “把”在某些方言中也可省略宾语,如浙江台州路桥话中 ( 与丁健先生私人交流) :

( 1) 你帮我把鱼喂记,休要把喂饱猛。( 你帮我把鱼喂一下,别把它喂太饱。)古汉语宾语 “之”在前置词短语中也经常可以省略。例如:( 2) 公子达曰: “高伯其为 ( ) 戮乎! 复恶已甚矣! ”( 《左传·桓公八年》)( 3) 竖子不足与 ( ) 谋! ( 《史记·项羽本纪》)( 4) 子曰: “弟子……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 ( ) 学文。”( 《论语·述而》)( 5)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 ( ) 衣帛矣。( 《孟子》)

     前置词悬空的又一表现是两个前置词可共享一个宾语,因此第一个介词也可看作是悬空,如英语中可以说 in and around the city、in and outside the building。但后置词不可能这样。

    上述区别在词缀中也有表现,如 pre- and post-verbal ( 动词前后的) 。后缀就不行,如“动词前的和动词后的”就不能说 “动词前和后的”②。若干后置成分可以共享一个前缀,如 “第一、第二、第三”可以共享前缀省略成 “第一、二、三”,但在英语中因为-th 是后缀,fourth、sixth、seventh 就不能说成 four-、six-、seven-th③。

     在所谓 “框式介词”( 刘丹青 2003) 之类结构中,独立的前置标志与其后置成分之间的关系,总比后置标志与其前置成分之间的关系松散,包括语音方面。例如 “如果……的话”“好像……似的”这样的 “框式结构”中,前置性的 “如果”和 “好像”,比起后置性标志“的话”和 “似的”,语音独立性就 明 显 大 得 多。“如 果 …… 的 话” 的 切 分 总 是 [如 果[……的话]],“好像……似的”的切分也是 [好像 [……似的]]④。

     上述前、后置附缀导致的黏着性差异,可从一条超越狭义语言,同时也适用于音乐的规律来解释。在人类对声音节律的感知中,有条普遍规则是 “重轻”结构比 “轻重”结构结合更紧密、稳定。( 柯航 2007: 16) ⑤ 附缀有轻读倾向,即使实际上不一定轻读,也存在某种“心理轻读”⑥。与前置附缀相比,后置附缀的黏着性必然更大。

     前、后附缀这种黏着性的不同,表现多种多样,来看一个有趣的德语现象。德语有不少表示方位的前置词,所支配的名词可以是第三格或第四格。基本规则是 “静三动四”,即表示静态的处所时,用第三格 ( 与格,表示与事) ,表示动态的目标时,用第四格 ( 宾格,表示受事) 。一般认为受事比与事体现更多及物性,这从与事通常看作 “间接宾语”中可看出。方位前置词 entlang ( 沿着) ,不仅是 “静三动四”,且位置也不同。前置时宿主名词用第三格,后置时宿主名词用第四格。如下例 ( 巴尔奇克、煦尔 2018: 179) 所示。

( 6) a. Wo muss der Weg erneuert werden? Er muss entlang dem Ufer ( 第三格)          这条路哪儿要修? 沿河的地方要修。     b. Wohin ging er? Er ging das Ufer ( 第四格) entlang.         他去了哪儿? 他沿着河去了。

以上有趣现象能用后置附缀具有更强黏着性加以解释。具有更大黏附性表明跟宿主结合紧密; 根据 “距离象似性”,结合紧密意味着更直接的作用力,因此宿主名词就更适合采用传达强及物性的受事。

     前、后附缀的黏着性差别,导致同为语缀的前置词比后置词更像 “词”。特别后置语缀与宿主中的核心词直接相邻时,如英语 this man's。英语中同样也能表达领属关系的前置附缀 of,因为跟其宿主节律上松散就不会被误认为是词缀,从而被看作虚词。因此,在附缀的分布分类上,最常见的困惑就是后置附缀往往难以确定是词缀还是语缀或独立虚词; 因此就需要 “附缀”这样一个术语来称呼这方面尚难以确定的成分。

四.附缀后置优势

Cutler et al. ( 1985) 和 Hawkins & Cutler ( 1988) 根据人类语言中词的后缀使用频次远超过前缀,提出跨语言的 “后缀优势”共性。Tsunoda et al. ( 1995) 也提出了 “后置词优势”这一共性,其理由除了人类语言中后置词的使用率远远超过前置词这一现象外,还包括前置词可悬空而后置词不能这一因素。上一节曾指出,“悬空”现象在词前缀中也存在,因此我们完全可以把两条共性合并为 “附缀后置优势”一条共性。

4. 1 功能解释

关于附缀后置优势的功能解释,至少有以下 4 条。

第一,交际功能方面。Greenberg ( 1966) 解释 3 条表面十分不同的共性时发现了一种“在单位的末尾而不是起首加以标志的总趋势”。这 3 条共性是: 共性七 ( 在以 SOV 为优势语序的语言中,如果没有或仅有 OSV 为其可替换的语序,那么动词所带的一切状语都处于动词之前) ; 共性八 ( 如果可以根据语调类型区分是非疑问句及其相应的陈述句,那么语调类型的区别性特征出现在句末,而不是句首) 和共性四十 ( 形容词后置于名词时,形容词表现出名词的所有屈折范畴。在这种情况下,名词可能缺少其中一个或全部屈折范畴的显性标志) 。他说,“共性七、八和四十,虽然表面很不同,但看来都同样表现出在单位的末尾而不是起首加以标志的总趋势……我们总知道某人何时开始讲话; 但可悲的经验表明,没有一定的标志,我们无法知道他何时结束。”他的意思是,在严格的 SOV 语言中,动词 V 就起了标示句子结束的功能。同样,句末具有区别性特征的句调,也有类似功能。而附缀如果后置于宿主,就有标示整个结构体结束的功能。

第二,信息重要性和位置。这一差异也有心理学的解释。心理学研究表明,我们对信息的敏感位置,或者说信息最容易处理的位置,按照顺序是 “起首>末尾>中间”( Cutler et al.1985; Hawkins & Cutler 1988) 。表达附加语法意义的附缀当然跟不那么凸显的后置位置更匹配。虽然从意义上看,放在更不显眼的中间位置似乎也可以,但中缀具有如同第 3 节开头部分所说的那些不便之处,使用极少。

第三,Himmelmann ( 2014) 根据对口语录音中的停顿分析,发现口语中的犹豫停顿通常出现在附缀的后面而不是前面,如句法上的停顿应该是 he wipes [...]the dirt off,但实际上会是 he wipes the [...]dirt off。Himmelmann 据此提出了 “节律短语” ( prosodic phrase) 和“节律词”( prosodic word) 的概念,并提出所有的节律短语和节律词都是 “重轻”模式。这就意味着,附缀所黏附的节律上的宿主跟语义上的宿主可能不一致。这一现象其实跟上面第二点相关。根据上述 “起首>末尾>中间”3 个位置在信息处理方面的效应差别,也可以从宿主的理想位置这一角度来看: 当附缀前置时,为了凸显它后面宿主的地位,一个可能的手段就是增加两者间的间隙,从而使宿主某种程度上保持 “起首”位置的地位,得到凸显。这同时必然扩大了宿主跟其前置附缀的距离,导致其前置附缀在节律上归并到前面一个句法结构上。关于Himmelmann 讨论的现象,柯航 ( 2007: 16) 指出跟音乐小节基本都是重音起头的“重轻”“重轻轻”有关,这样用超越自然语言的,人类对节律感知的一般规律来说明语言现象,就不再是就事论事,而是更高层次的概括了,具有更大的理论价值。

第四,跟附加意义作为次要信息相似的是,附缀意义的虚灵导致其低可别度。根据可别度领先象似性 ( 陆丙甫 2005) ,附缀因可别度较低,从认知上看也适合后置位置。以下前置词的后置位移,还跟宿主的较高可别度有关。

语言中前置词偶然可出现在后置位置,如英语中就有前置词偶然后置的情况,如notwithstanding ( 不顾、尽管) 这个前置词就可后置。比较 notwithstanding the storm 和 thisnotwithstanding,可看出,使前置词 notwithstanding “例外地”后置于宿主 this 的干扰因素是宿主极高的可别度。复合词中这种情况比较多。如英语中某些前置词的宾语是代词 there 时,它们就会跟 there 合并成一个副词,从而变成了后置性的: thereabout ( 就近) 、thereafter( 此后) 、thereby ( 由此) 、therefore ( 为此) 、therefrom ( 从中) 、therein ( 在其中) 、thereof( 它的,其) 、thereon ( 在其上) 、thereunder ( 在其下) 、therewith ( 以此) 等等。

前置词后置的用法在英语中极为少见,在德语、俄语中比较常见。上节已经分析过德语的有关情况。俄语中前置词后置主要发生于宿主是代词时 ( 王翠 2011: 125-138) 。这跟英语this notwithstanding 一样,跟宿主可别度高有关。又如 Бога ради ( 为了上帝) 和 Христаради ( 为了基督) 中的 ради ( 为了) 后置于宿主。一般认为这种情况已经习语化,类似于英语 thereafter 这类固定用法。“上帝、基督”在俄语中是可别度极高的名词。这种变化的本质是反映了前置标志容易向后置标志发展的总倾向。相反的情况,即后置词做前置用,即使有,也少得多⑦。以上表明,旁置词与其宾语之间的语序变化动因,类似于动词及其宾语之间的语序变化动因。VO 语言中,宾语很容易前移而导致动词后置。OV 语言中,宾语后移则几乎没有。语言演变过程中,从前置单位变成后置单位的现象相当普遍,相反的情况极为少见。这跟语法化总趋向有关,语法化主要就是虚化,意义虚化导致可别度降低,从而带动后置倾向。

4. 2 具体运用

附缀的后置优势,有着极为广泛的表现。下面我们看两个例子。两例都显示在与虚词有关的 “四缺一”分布中,附缀的后置倾向通常是 “两因素互动”中的一个因素。

首先看 “类词”( classifier,即 “个体量词”,区别于 “度量衡量词”measure word) 的分布。根据 Allan ( 1976) 和 Greenberg ( 1975) 的调查,所有有类词的语言中,只要数词和类词同时出现在名词短语中,二者总是相邻,即不可能有名词插入 { 数-类} 组合的排列,如* [数-名-类] 和* [类-名-数]。因此,数词、类词和名词的组合排列中,剩下 [名-[数-类]]、[名-[类-数]]、[[数-类]-名] 和 [[类-数]-名] 这 4 种。

宋丽萍 ( 2006) 通过对 96 种语言的调查,发现上述 4 种语序排列中,作为基本语序的分布实际上只有 3 种,不存在 [类-数-名] 排列。于是形成了 “四缺一”格局:

表 1. 数、类、名组合结构的语序


宋丽萍用 “概念距离动因原则”“可别度领先原则”“跨范畴和谐原则”解释上述分布。其实,“四缺一”最多需要两条动因就可解决。一是类词作为附缀有后置于数词的倾向,二是类词具有联系数词和名词的 “联系项居中”倾向。[类-数-名] 排列没有满足其中任何一条,因此不成立。同时满足两个动因的 [数-类-名] 出现率最高,只满足一条动因的两个排列中,只满足类词后置倾向的 [名-数-类] 远超过只满足类词作为联系项有居中倾向的 [名-类-数]。由此可知附缀后置倾向的重要性。

据屈正林 ( 2019) 对中国境内语言中定语标志分布的调查,也发现了 “四缺一”的现象: 用 A、N 和 m 分别表示定语、名词和定语标志,则 Am-N 出现率最高,其次为 N-mA 和N-Am。这个分布可用两条动因的互动解释。一是 “联系项居中”,即 m 倾向于出现在 A 和N 之间。二是定语标志 m 的后置倾向,即 m 倾向于后置于 A。互动结果是符合两个动因的Am-N 使用最多,其次是分别满足其中一个动因的 N-mA 和 N-Am。而两个动因都不符合的mA-N 根本不存在。

据李占炳、金立鑫 ( 2012) 对我国境内语言中并列标志的调查,我们把并列标志的分布

总结如下:

表 2. 并列标志在我国境内语言中的分布


表中的 x 为并列连词。A、B、C 分别为并列首项、并列中项和并列末项。中项可以没有,结果就是两项式,也可以不止一项,就是多项并列式。不难看出,除了前置型外,其他5 种类型都跟附缀的后置倾向有关。此外,使用最多的是 “倒数第二位置”,即汉语、英语这种类型,其数量远超过 “顺数第二位置”。


五. 结语


本文的 “附缀”,概括了附着形式、小词、旁置词、连词和一些其他虚词,也包括词缀。我国语言学界一般对 “附缀”做较为保守的理解,只对应于 clitic。徐杰 ( 2012) 明确把clitic 翻译为 “语缀”。考虑到词缀和语缀关系密切,且有不少难以区分的情况,我们把clitic 的概念略微扩大一点,使之也把词缀包括在内。事实上即使一般明确翻译成 “词缀”的 affix,文献中作为广义的 “附缀”去使用的也很多,经常可以见到 phrasal affix 的说法,即宿主为短语的 affix,也就是本文所说的 “附缀”。

徐杰一文还强调汉语语法特点可概括为 “词缀少,语缀多”。其实,这样的语言太多了,黏着语基本都是如此。因此附缀研究具有更广泛的理论上的共性价值。

生成语法对附缀也有大量研究,只是把附缀处理为功能核心了。值得注意的是,生成语法的功能核心也包括词缀和附缀。如早期的 IP ( Inflectional Phrase) 主要把词缀作为功能核心。后来的 DP ( Determiner Phrase) 则把作为指别词的语缀 ( 宿主为 NP) 作为功能核心。

生成语法从 90 年代的最简方案开始,日益重视功能范畴和功能核心的作用。其中的功能核心,基本上相当于附缀。Sportiche ( 1996) 预设了一个附缀场 ( clitic field) 的存在。Baker ( 2008: 156、219-224) 总结有关研究,提出 Borer Chomsky Conjecture,即将语言参项的差异归结为词库中的功能范畴的差异。

在功能、形式两大学派的互动中,形式学派吸收类型学观点,这主要体现在 “原则和参项”理论中的 “参项”概念。形态类型学近年来对形态研究的深化,形式语法中对功能范畴的深化,其互动很可能为整个语言学提供又一个积极的动力。

* 感谢陈平、熊仲儒、丁健、罗彬彬和李占炳等多位先生在撰写此文时给予的帮助、交流。


作者简介







    陆丙甫,教授、博士。1947年生于上海。1982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师从胡裕树先生获得硕士学位,之后留校任教。1987年赴美国留学,先后获康奈可迪克州立大学心理语言学硕士、南加州大学东亚语言博士学位。2002年回国任教。曾(兼)任南昌大学中文系教授、语言类型学研究所所长、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博导,上海师范大学教授、博/硕导。现为北京语言大学语言学系教授。学术兼职主要有:《东方语言学》主编(之一)、Taiwan Journal of Linguistics 编委、日本《中国语学》特约编委、日本《现代中国语研究》特约编委。著有《核心推导语法》(上海教育出版社,1993年)《汉语的认知心理研究》(商务印书馆,2010年)、教材《语言类型学教程》(和金立鑫共同主编)。其研究对探索解决汉语的一些基本问题(析句法、“的”字属性、语序规律等)均有建树,对语言学普遍理论(组块分析、轨层结构、语义靠近、可别度领前、距离-标志对应律、重度-标志对应律、节律-形态的前后不对称等)亦有增益。


    完  权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当代语言学》编辑部主任、副主编。代表专著《“的”的性质与功能》《说“的”和“的字结构》。在《中国语文》《世界汉语教学》《当代修辞学》等刊物上发表论文三十余篇。研究取向以认知功能学派的基本信念为立足点,当前研究兴趣集中于汉语词类包含模式和汉语句式的关系,语用法的语法化,消极修辞和语法,言语互动研究等方面。

本文来源:《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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